年囿

【邱饼】平生未展眉


  邱庆之死前李饼有孕,abo设定(天乾A  坤泽O  中庸B)

  槐花饼X木樨香邱,HE,1W+

  一枝花:我的房子我要住,我的cp我守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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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01、

  

  城外,早春的雨打湿了石阶,空气里满是泥土和草木的气息,远山如黛,在李饼眼中氤氲成一团水雾。

  浅草打湿了鞋袜,身着素衣的人缀着篮子,在一座坟前蹲下。

  顺着墓碑细细的擦拭,漆字已经没有三年前那般红得刺目,正如邱庆之他人一样,正在淡出所有人的记忆。

  却偏偏在李饼的心里越来越清晰,那些文字都带刺,那些笔画都纠缠,为邱庆之竖起名叫李饼的碑。

  三年又三年,从李府门前一别,六载已过。

  “邱庆之,我们分别的时间已经比相守的时间长了。”

  雨后的草地湿气重,纸燃不起来,但李饼似有近乎蛮不讲理的执着,熄熄灭灭,火光在他的眼里跳动,蒸发那散不开的水雾,干涸地上,是搅在一起,盘根错节的爱与恨。

  

  02、

  

  夜幕之下,飞檐走壁的黑影在楼宇间穿梭,身影如鬼魅。

  李饼手持银刀,身如飞燕,一个翻身落地拦住了蒙面人的去路。

  刀剑相碰,李饼顿感力量悬殊,被逼得直后退,无奈发力挑开对方的剑,险险被划到了脸,带出丝丝血珠。

  脚下尚未站稳,那人暴起直击命门,李饼身形一晃,堪堪躲过,却不想一转头便被药粉扑了一脸。

  眼睛也看不了了,凭着几个下意识的动作,完全抵挡不住对方的攻势。身体越来越无力,李饼内心一紧,来人实力不小,陈拾他们没有胜算,火信也放不得。

  小腹被人猛踹一脚,李饼呜咽一声,从房顶上栽了下去。

  没有预想的疼痛,天旋地转间,李饼被人接住了。来人带着面具,昏昏沉沉间,李饼只能看见他深如潭水的眼睛,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着未言明的深意,不过一息间,但李饼看见了。

  来人揽着李饼,手里的刀翻飞,杀气凛冽,蒙面人节节退败,跳下屋顶逃了。

  李饼靠着墙被放下,眼前的人带着银黑的面具,在月光下透着寒意,李饼双目欲呲满眼猩红地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,药劲上来,手上根本没有力气,颤抖的手只能不痛不痒地揪着眼前人的衣领。

  李饼汹涌的情绪都淹没在对方冰霜一样的眼睛里,可惜无情的人对李饼想刺穿他的眼神视而不见,手在李饼腰间游走,拿走了什么。

  面具人站起来,立在李饼跟前,最后看了他一眼,在李饼彻底失去意识前,他看见对方点燃了火信,烟花绽开,铺平了他们之间的黑暗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03、

  

  李饼梦见了邱庆之。

  那人生前薄情,死后寡意,三年里从来没到李饼的梦中。

  李饼梦见他在李府门前挥手告别,周遭的景色都褪去,高楼倒塌,屋檐倾斜,一砖一瓦,一墙一挂都泯灭,唯有邱庆之的身影越来越清晰。

  梦见他在黄沙峪孤身奋战,吃人的沙子下面涌动着阴谋,浑身浴血的邱庆之成为渺小的祭品。嗜血的神,困顿的兽,和唯一的人。

  梦见他死在他怀里,血染红了素衣,邱庆之的身体在下沉,在消逝,邱庆之怨极了李饼,连一片衣角也不留给他,

  死水一般的黑暗里,李饼找不到出路,生者唤他,死者拉他,头痛欲裂间,他猛然惊醒。

  “饼爷,恁醒了!”

  看着屋里围着的一圈圈人,李饼长呼一口气,身上出了冷汗,夜风带来阵阵凉意。

  陈拾关了窗,把桌上的药端给李饼。

  “小幺怎么样?”

  李饼不知苦涩一样几口喝了药,陈拾想劝他慢点儿,话还没出口,怀里就被塞了个空碗。

  “夜深了,小幺睡了,阿里巴巴在守着。”

  李饼起身要去看,刚一落地就要倒,王七陈拾连忙扶着他坐下。

  “少卿,你还是歇会儿吧,那贼人下的药猛着呢。”

  王七说他们看见火信就赶了过去,除了晕倒的李饼,谁也没看见。他中的药有卸力的作用,幸而无毒。

  陈拾念叨着万幸,可李饼想起那人最后一眼,隐忍的,疯狂的,呼之欲出的。

  

  05、

  

  月光积在院子里,夜深起雾,李饼细细地掖了孩子的被子,轻轻地安慰梦惊的幼儿。

  大理寺的人都说小幺和他长得像,但她此时不哭不闹,安安静静的样子,反而更像邱庆之,尤其是轻轻皱起的眉毛,李饼抚平她的不安,像无数次对那人一样。

  三年前,邱庆之下葬,李饼麻木地听着千篇一律的劝慰,他们在阴谋中明哲保身,在覆巢时置身事外,现在故作悲伤,又显得情深义重,深明大义。

  邱庆之啊邱庆之,你白死了。

  长针钉入棺木,铿铿锵锵的敲打声击在李饼紧绷的弦上。所有的计谋和肮脏都要随着邱庆之入土,刨去了仇恨和愤怒,李饼的悲伤太汹涌。

  多日来的平静骤然垮塌,李饼伏在棺上,悲恸出声,上官檎上前来拉,手还没触及李饼颤抖的肩,人就直直栽倒在了她身上。

  “唤郎中!送李少卿回去!”

  若说邱庆之的死打碎了李饼周身的骨骼,那孩子的到来无疑又将碎骨粘在了一起,牵扯出一个完整又破碎的肉体。

  有上官檎坐镇,明镜堂的人都围在屋里,李饼听着郎中的嘱咐,头晕得厉害,胃里翻江倒海,五脏六腑都搅作一团。

  那人什么也不给他留,反倒给他留了个孩子,混着李饼和邱庆之的骨血,一个从面目全非的爱意里破茧的生命。

  “邱庆之!”一声悲呼,和着怒与愤,李饼呛出一大口血,猩红刺目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坤泽之身,没有天乾的庇护,上官檎建议李饼舍了孩子。

  “你李饼何许人也,我不信,离了邱庆之你活不了!”上官檎把桌子拍得哐哐响,她看着这人如何完成最后的翻盘,如何在疯癫和沉寂中悼念,现在他又要独自挽留一个孩子,用血肉饲养他贫瘠的爱。

  简直气得她牙痒痒,坤泽孕期没有天乾的信香安抚滋补,就李饼的身体,非失了命不可。

  李饼脸色恹恹,也不看她,扯出一个难看极了的笑容,“活得了,只是活得不太好看而已。”

  “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她了,”李饼盯着被褥下的小腹,“可能会先天体弱,檎姑姑,你多疼她。”

  李饼笑得发苦,上官檎想直接上去掐他,李饼一意孤行,她自知劝不了。

  “明天起,你明镜堂的俸禄扣减三分之一。”

  “看什么看,长期备个郎中不要钱啊!”

  

  “郎中住你院子的西厢房,陈拾已经过去收拾了。”

  话说得比谁都狠,心倒是比谁都细。

  三年一晃,小幺也两岁了,正如李饼所料,小幺生不足月,先天体弱,学步说话都比平常孩子晚,大理寺的人都对她疼爱有加,上官檎嘴硬心软,小幺倒是很喜欢她。

  幼子不知浮动的危机,攥着血亲的手指睡得香甜,李饼看着她的脸庞,脑中是今晚那人挥之不去的身影。

  

  06、

  

  神都最近不太平,接连发生命案。

  吏部尚书家的小妾前几日遭人谋害,手法与前几宗案件如出一辙,杀人放血。

  昨夜也是在追击嫌犯的过程中出现意外。

  

  李饼睡得不好,强撑着和明镜堂的一众人分析细节。

  “死者尸体上有爪痕和齿痕,失血而亡,确实和一枝花很像,但是如少卿猜想的一样,前几具尸体的手法不如后面几具娴熟。”

  李饼他们查验尸体的第一反应便联想到了一枝花,但他三年前就被处死了,再复生的可能性不大。

  李饼听着崔倍昨日的调查结果,更加笃定是有人模仿作案。

  永安阁倒台,长生案水落石出,多少是触犯了皇室秘辛,这些年来人们对此闭口不谈,何人出于什么目的要冒这个天下之大不违。

  李饼预感到有什么在他脑中一闪而过,但他抓不住。

  正无头绪时,外面有人来报。

  “少卿!城南发现尸体!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等李饼一行人赶到时,尸体已经摆放整齐,一共八具尸体,都被人发现在城南的破庙里。

  “少卿,看过了,手法一样,但是奇怪的是,”崔倍顿了顿,指着其中一具尸体的伤口,“这些尸体身上的伤口都比此前发现的要不规整。”

  王七反应了过来,一巴掌拍在崔倍肩上,“也就是说,这些人才是死得最早的!”

  “不过为什么现在才被发现呢?”

  李饼的猜测再次被佐证,这些人应该是凶手作案前用来练手的。

  城南住的人不少,这些人如果一开始就在这里,不至于这么多天都不被发现。既然本不该在这里,那就只能是有人故意为之。

  “查查他们的身份。”

  如果不是幕后之人的障眼法,那凶手现在肯定比他们着急,李饼的神色暗了暗,眼中闪过一丝狠厉。

  有人在中间,把他们和凶手耍得团团转。

  

  是夜,陈尸房里静得瘆人,李饼吹灭晃动的蜡烛,把自己藏在黑暗里。

  吱呀一声,门被推出一条缝,来人依旧蒙着面,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息,是火油!

  李饼趁人不注意,一个箭步踹翻蒙面人。

  火油已然流了一地,蒙面人一把拽倒李饼,将火折子往尸体上丢,火一下子就撩了起来,来人目的达到了,并不想多停留。

  却不料李饼爬起来一把抹去嘴角的血,挡在了门口,眼中是比火光还明亮的疯狂。

  “别急着走啊。”

  蒙面人一时也慌了,火一时半会扑不灭,这人不逃命,傻站着干什么。

  “我在等人,你也一起吧!”说着李饼就冲他扑了过去,门窗都开始倒塌,李饼像是看不见一样,自己不走也不放过放火的人。

  浓烟入喉,李饼开始剧烈咳嗽,蒙面人已经趁机逃了,时间也差不多了吧。

  李饼呼吸都变得困难,咳喘间,终于有人踹开门冲了进来。

  来了,李饼心头一松,泄了力。

  被人揽在怀里,李饼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间。冲出火场,李饼能感觉到这人周身的怒气,在他抬手敲晕李饼之前,李饼奋起要摘他的面具,一手格挡时不料被李饼趁机调转方向,扒了衣领。

  果然……

  

  07、

  李饼醒转,已是第二天早上。

  “少卿料事如神,幸好我们把尸体掉包了。”

  “不过恁冒着生命危险引出来的人究竟是谁啊?恁也不要我们救恁,万一那人不来咋办…”

  

  李饼晃晃脑袋。是他,他就不会不来。

  “陈拾王七孙豹崔倍阿里巴巴,”李饼看着被点了一圈还懵逼的人,勾了勾嘴角。

  “走,挖坟去。”

  

  城外,邱庆之墓前,王七拿着锄头,“不是,少卿,你真的没开玩笑啊……”

  “嗯?”

  李饼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,那眼神分明是说,问,再问就麻溜滚蛋。

  王七认命,拿胳膊捣了捣已经魂飞魄散的孙豹,“开干吧。”

  陈拾让李饼在旁边歇着就行,边挖边念,“小幺唉,你父亲是不是找你饼爹吵架了……”

  

  日落西山,仅余一丝天光时,他们挖出了邱庆之的棺椁。王七他们停了手,不知道咋办。

  “打开。”

  头顶传来李饼轻飘飘的两个字,所有人都吓了一跳。

  “少卿,邱将军是不是跑你梦里吓唬你了啊,你要……”王七抱着锄头,哪敢动手。

  李饼跳进坑里,一掌拍在了棺材上。

  

  陈拾闭着眼不敢看,李饼紧绷着神经 ,缓缓推开棺盖,宛如挫骨一般窒息疼痛。

  

  棺内无人。

  

  看着空空如也的棺材,李饼压在心里的最后一口气呼出,一下子瘫软在地,又笑又哭。

  面具下的脸他没看清,但心口的伤疤他看得清清楚楚,邱庆之啊邱庆之,你当真好狠的心。

  陈拾他们震惊之余不知该作何思考,慌忙扶起脱力的李饼。

  王七说话都结巴,“邱邱邱…邱将军…去哪儿了?”

  李饼撑着棺木站定了,示意他没事儿。

  “在哪儿?前夜,在城门口,昨夜,在大理寺,现在,应该在哪里看着我们掘他的墓,开他的棺……”

  李饼把最后几个字咬着很重 ,生怕那人听不见。

  其他人一听,还有什么不明白的,两次救了李饼的人是邱庆之,是死了三年的邱庆之。

  “为什么?邱将军他活着为什么不现身?”陈拾不解。

  “是啊,为什么呢……”

  邱庆之,你告诉我,为什么……

  

  08、

  趁着夜色回填了棺木,李饼一行人满身倦意的回到大理寺,气压格外低沉,邱庆之是李饼唯一的逆鳞,在李饼自己平复前,没有人有能力有资格让他想开点儿。

  一路上,李饼都怒火中烧,恨得咬牙切齿,巴不得挖了邱庆之的心,看看这人的心究竟怎么想的。

  穿过院门,夜风也没能让他的血凉下来,屋里照着灯,小幺应该睡了。

  那唯一的光亮刺激着他的神经,逼着他冷静下来。

  轻手轻脚地阖了门,却不想听见细碎的呢喃声。

  屏风后有人!

  不想他们会冲着孩子来,也没想到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大理寺,李饼拔刀,想着如何将人引到外面击杀。

  

  “李饼。”

  那人兀的出声,李饼心里猛地一紧,怎会。

  僵在原地的李饼看着那人从摇篮前起身,走出屏风,携带着熟悉的木樨香。

  “邱庆之……”

  哐当一声,刀剑脱手,险些砸到李饼,慌乱间邱庆之要上前察看,被李饼呵住。

  “你站住!”

  知道这人没死一回事儿,看着这人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又是另一回事儿。各种委屈愤怒悲伤怨怼堵得李饼说不出话。

  眼前人捂着心口,双眼通红,大口大口地喘气,邱庆之接住要倒地的人,释放信香安抚李饼。

  李饼揪着他的衣领,“出去,带我出去……”

  邱庆之懂他的意思,小幺睡着了,他们动作太大会惊醒她。

  于是邱庆之打横抱起李饼,用披风裹结实了,将他放在院中石凳上歇着。

  

  李饼止不住地咳,面上一阵红一阵白,他挣脱邱庆之的怀抱,拔出腰间匕首,架在邱庆之脖子上。

  李饼手上颤抖,匕首带出丝丝血珠,邱庆之也不动作,就由着他发泄心中的怒火。

  “邱庆之,你不是死了吗?你还回来干什么!你不是不管我了吗?你连小幺都不要了!”

  说到小幺,李饼再也控制不住,全身颤抖,眼泪大颗大颗地掉。

  邱庆之将人拢住,顺势夺了刀,带着人跪坐到地上。

  “李饼,对不起……”

  那些解释迟到多年,再迟一会儿他邱庆之也受的起,感受着人在他怀里的抖动和呜咽,误解还是背叛,只要李饼高兴,他当个罪人又怎样。

  

  月上梢头,更深露重,李饼受不得凉,邱庆之哄着劝着把他拥进屋子里。

  小幺晚饭后闹脾气,李饼这几天忙着查案,疏忽了她的感受,本来就缺失一方血亲的陪伴,小幺自然没什么安全感,哭着闹着要爹爹,偏偏明镜堂的人还都被他带走了。

  哭累了也就睡了,睫毛上还挂着泪珠,一闪一闪地,睡得并不踏实。邱庆之坐过去,轻轻地拍打孩子的肩膀,血浓于水,小幺感受着父亲的气息,渐渐睡熟。李饼想起刚才他进屋时邱庆之就在这里坐着,不知坐下了多久?看着小幺,邱庆之又会想些什么?

  李饼喝着水,把杯子攥着紧。

  邱庆之安抚好小幺,过来拿走李饼手中的水杯。

  “别和自己较劲儿。”

  李饼看着三年不见的人,一时间不知道从何问起。

  邱庆之的信香温和缠绵,缓解了李饼心中的烦躁不安,他盯着眼前人坐到他对面,邱庆之轻叹一口气。

  “三年前,我被圣上所救,你心思敏锐,应该猜的到,长生案不会终结在永安阁手里。她派我去了边关,取风生兽骨,这条线上不止我一个人,环环相扣,几乎牵连整个朝政。”

  虽说知道圣上身体有异,但真正听到背后更大的利益网时,李饼还是不由得心惊。

  是了,六年前就是他牵制了一枝花,圣上派他取兽骨确实合理。

  “可你当时明明下葬了。”李饼止不住地泪流,明明关心,出口又忍不住气他。

  邱庆之绕过去擦拭李饼的眼泪,“是一枝花,圣上根本没杀他,但他已然服药,没有药用价值了,所以才会由我重新取骨。”

  邱庆之将李饼揽在胸前,轻揉着他的后颈,勾出丝丝槐花香。

  “李饼,事情有变,兽骨在转移途中被盗,我此次回京,必须给上面一个交代。”

  李饼轻轻推开邱庆之,“那我呢?”

  “你怎么给我交代?”

  “怎么和小幺交代?”

  “什么是朋友?你是管和你寻床笫之欢的人叫朋友?还是管被你搞大肚子的人叫朋友?你丢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死了,你让我怎么想!”

  李饼压着气,又忍不住担心邱庆之。仅仅救命之恩,他邱庆之怕不是宁愿引颈受戮,也不会替人做事。

  “条件呢?”

  “你帮她做事的条件呢?”

  邱庆之面上再沉着,眼里的血丝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。他抚着李饼发顶的手都有些不稳。

  “一枝花的血无用了,你的血几经周转,作用不大,但穷途末路的人不会放过一点机会,我帮她取骨。”

  “她放过你。”

  李饼突然发笑,他们都死过一次了,有谁放过他们了?

  

  

  09、

  

  第二天早上,李饼留下来陪着小幺用早膳,时隔几日见到爹爹,还尝到了喜欢的糯米糕,小姑娘高兴得直晃脑袋。

  李饼坐在堂上,看着她扶着桌子椅子上上下下,精神劲儿十足。

  一只小肉手伸到面前。

  “爹爹,父亲!”

  那是一块糯米桂花糕,桂香浓郁,不似邱庆之的木樨香清冽,小孩子分不清这些,但难得她睡梦里就记住了另一个生父的味道。

  李饼将小幺放在膝头,把糯米糕掰得更小块儿递给她。

  “嗯,是小幺的父亲。”

  

  早膳过后,明镜堂一行人赶到城南。

  那八个人的身份查得差不多了,都指向城南的吏部侍郎张家。

  “少卿,张家牵扯永安阁一案,除了幼子和妇孺,男丁都被处死或下狱。”

  崔倍将名册给李饼。后者只扫过几眼。

  “不,还有一个人,张家小儿子,张合。六年前参加国战,生死未卜。”

  李饼神色严肃,那场战争里死去的,活着的,都蒙着层层迷雾,只待迷途的人失了心智,在大雾里成了困兽。

  张家一夕遭难,庭院中杂草丛生,残垣断壁,满目疮痍,李饼走在前面,树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。

  进入屋内,依旧不见任何异样,奇怪,明明是邱庆之……

  李饼的思绪被猛然打断,来人破窗而入,依旧是蒙着面。

  “张合!”

  李饼迎上他的刀,却一下子就被掀开,踉跄几步还没站住那人就又攻了上来。

  孙豹端起桌子砸下来,蒙面人撑着桌面一个扫腿,孙豹狠狠地被踹到墙角。

  招招致命,但又点到为止,李饼吃力,但身上并未挂彩,反倒是王七他们摔得七仰八倒,扬起满屋子的灰尘。

  灰尘入鼻,李饼暗自叫到不好,却已经来不及了,渐渐失去了意识。

  

  再醒来时,所有人都被捆得结结实实。陈拾他们被丢在了墙角,看样子,对方冲他一个人来的。站在中间的张合卸了伪装,比李饼不过年长几岁,却面容枯槁,眼窝深陷,脸色蜡黄,一道刀疤从左眼眉骨延至右脸,说是厉鬼也不为过。

  “还真的让你们查出来了,我还以为那人骗我呢。”

  “没想到还捡了个漏。”

  声音兴奋却在颤抖。

  张合手里的刀闪着寒光,比在李饼的脖子上。陈拾他们着急却没办法。

  “放心,李少卿,我不会让你死的。”

  话音刚落,一支苍劲有力的箭呼啸着穿过门窗,张合偏头躲过,忙闪到李饼身后。

  “屋外的人别动!”

  “邱庆之你走!”

  话音未落,门被人推开,邱庆之换了便装,也没带面具,就这么走了进来。

  屋里的人无不震惊,尤其是墙角的王七他们,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,即便说不了话,也要咕蛹两下突显自己的存在感。

  “是你,邱庆之。”

  张合握紧了架在李饼脖子上的刀,他的声音像是陈年的破灯笼,在李饼耳边叫着邱庆之的名字。颤抖的手已经划开了李饼颈上的薄皮。

  邱庆之剑指张合,“放了他们。”

  “你盗取兽骨无非是想长生,杀了他们对你毫无用处,被问罪的人最后都会是邱某。”

  李饼闻言破口大骂,邱庆之你大爷的又在逞英雄。

  不料张合却大笑不止,“谁说我要长生了?我刚才说了,我不会让李少卿死的。”

  李饼猜到了什么 ,不由得背脊发凉,张合果真摸出了药粉。

  “李少卿,我张家三十余口人,全没了。明明她答应我的!我隐姓埋名为她做事,她答应我保下我家人的!三年,我在那寸草不生的地方和怪物生活了三年!因为你,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!”

  “李饼,英雄不是谁都能当的,风生兽已经被邱庆之杀了,你说,最后的药被你吃了,上面那位会怎么对你。”

  看不见那人的表情,但他撕心裂肺的咆哮在李饼耳边炸开,可以想象张合的面目狰狞和扭曲。

  他要李饼为人所用,于李饼而言,死不可怕,成为笼子里的药引子才能挫伤他的志气。

  张合狡黠地盯着邱庆之,眼中突然迸发出光亮。

  “邱将军,我当真是怕了你,为了李少卿的安全,劳烦你喝了那边的药。”

  “哦,这次不一样,不是软筋散,是毒药,本来是给我自己准备的。”

  李饼急了,哪里顾得上脖子上架着的银刃,血珠顺着刀锋滴落到地上。

  “邱庆之你敢!”

  李饼双目猩红,比鲜血还刺目。邱庆之看了看桌上的药,又看了看李饼。

  手中的剑落地,邱庆之走过去,在李饼的急呼中,端起碗一口喝了下去,碗被摔得四分五裂。

  “现在,放了他们。”

  药效发作得很快,不一会儿邱庆之就顺着桌子跪了下去,嘴角也开始渗血。

  张合没想到这人如此配合,也是连连赞叹,邱将军当真情深义重。

  “李少卿,吃了兽骨,你就放了你,你还有时间去找解药,不然,就等邱庆之死在你面前吧……”

  邱庆之抓地的指尖都渗了血,疼痛模糊了理智,李饼含住药粉,在邱庆之惊慌的眼神中,仰头吞了下去。

  “邱庆之,你又不听话。”

  李饼冲着邱庆之笑,你不听话,所以我也不听你的了。

  张合松开手,仰天大笑。

  “狗屁的英雄志气,不过如此!”

  邱庆之一口瘀血喷出,拾起手边的剑。一声巨响,屋顶上的人从天而降,一脚踹在张合心口上。邱庆之暴起,手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,一剑捅穿了张合的胸膛。

  张合怔了怔,便倒在地上没了气息。

  一枝花踩在尸体上,忙不迭把他蹬远了去扶邱庆之。

  “艹,你真喝啊,快快快,解药解药……”

  “大家别来无恙哈,等会儿来解你们,邱庆之踏马的要死了,我先……唉唉唉,喝干净!”

  

  10、

  

  等一枝花解开了其他人,王七阿里巴巴连话都不知道说什么。

  邱庆之活了,刚才差点又死了,一枝花莫名其妙又又又又活了,还救了他们。

  阿里巴巴:“真是生不如死,死去活来,生死存亡的一天。”

  一枝花:“嘿,你官话还没我好!”

  

  邱庆之唇色泛白,撑着剑坐在一旁。一枝花忙着解绳子,包扎他们的手腕子,李饼的脖子不让他包扎,嘁,还要拖尸体。

  李饼看着邱庆之闭目养神,陈拾靠过来悄悄问他,“饼爷,恁刚刚吃下去的,莫事吧?”

  邱庆之闻言竟没开口,李饼神色晦暗地盯着邱庆之。

  “邱将军,你说呢?”

  邱庆之睁开眼,“事以至此,我自有……”

  “邱庆之!”

  李饼站起来,一掌拍在桌子上,把陈拾都吓一跳。一枝花过来拉拉陈拾的袖子,“远离吵架的小俩口。”

  一次又一次,死了一遍不够,还要死第二次。“邱庆之,你又骗我,骗了所有人。那八具尸体是你放的,也是你告诉我到张宅的,你不仅步步引导我,你还打乱了张合的节奏。”

  “把我们迷晕的人,根本就不是张合,刚刚和我交手的,是你。”

  闻言所有人都看着邱庆之,陈拾不知道该帮谁说话,邱庆之也不辩解,任李饼如何步步紧逼都视而不见。

  “为什么,不惜代价也要我吃下兽骨……”李饼抓着他的衣领,抽丝剥茧,越想越后怕,“不对,我的身体没反应,我吃下去的是假……”

  “不是!”邱庆之打断李饼的话,逼他把话咽下去,“李饼,你听我说,不管是什么,你记得,你刚刚吃下去的就是风生兽骨。”

  李饼不理解,邱庆之瞒了他太多事,他突然觉得很挫败,三年未见,他还是抓不住邱庆之。

  “邱庆之,我累了,如果你的目的达到了,那就这样吧……”

  李饼松了手,眼中的光亮都暗了下去。他自打遇见邱庆之起,就在渡劫,一个名叫邱庆之的劫,三个字,困住了他的年少,困住了他的往后,还要困住他的一辈子。

  “吵什么,不许走!”

  一枝花上来就是抱李饼大腿,“邱庆之,老子要住大房子,要天天能看见小东西,你长没长嘴,你没长嘴我可说了,小东西不认你这个爹可别怪我……”

  王七崔倍陈拾孙豹阿里巴巴:还可以这样啊?

  邱庆之撑着剑起身,不过强撑,没迈出一步就跌了下去,李饼嘴巴上撇得干净,却还是伸手接住了他。

  “李饼,我会告诉圣上,风生兽骨有两枚,一枚,当然是你遭奸人所害不得已吞下的,另一枚,由你献给圣上,将功赎过。”

  怪不得,怪不得,李饼听到这儿,感叹邱庆之连理由都给他安排好了,好一个将功赎过,恐怕自己能认出他,也是他故意为之。不管是出于对功臣的宽宥,还是对无辜之人的赦免,亦或是为了留下后路,圣上都不会轻易动李饼了。

  至于李饼吃下去的究竟是不是风生兽骨,无从查证。

  毕竟也许明天,邱庆之一干人等就被灭口了。他一石三鸟,牵制了圣上,保下了李饼,杀了张合。

  

  11、

  

  李饼带着人回了大理寺,一枝花如愿和陈拾他们一起住进了院子。

  事情还没完全结束,毕竟上面的人等急了保不齐会做出什么。

  邱庆之留在大理寺养病,张合下了整整三倍的剂量,若不是一枝花来得及时,现在正好有个坑给他埋了。

  “所以,你早知道张合的目的,将计就计调包了东西。那真正的兽骨呢?”

  李饼细细地吹着手里的药,放到嘴边试了温度才递过去。

  邱庆之望着院中和陈拾一枝花玩闹的小幺,不自觉笑起来。

  “小幺周岁礼,应该有一副镯子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夜里,李饼看着从库房里拿出来的匣子。当时礼物很多,他没一一察看。就算是刚才,他也翻了一个多时辰。

  烛光下,两只镯子映在眼中。

  一只骨镯,另一只竟然是木镯。

  邱庆之打磨这只木镯费了些功夫,边关干旱,风沙弥漫,木制品容易开裂,邱庆之一刀一刀剜出花纹,又一点一点地打磨抛光。

  一枝花看着篝火旁笑得一脸掉鸡皮疙瘩的人,“干嘛一定要凑一对儿。”

  “好事成双,而且,小幺周岁,我应该送些什么。”

  于是一只骨镯一只木镯莫名其妙凑到了一起。

  一只写阴谋,一只写爱意。

  一只牵扯皇亲贵胄的利益,一只纂刻对妻女的思念。

  

  李饼不知道,邱庆之偷偷回了神都很多次,他怀着小幺夜里难受时,生产害怕时,小幺学走路时,第一次叫爹爹时,邱庆之都在无人处看着他们。

  “唉,邱庆之可小气了,每次都是我去引开人,他去看小东西,明明我也想看……”

  一枝花和明镜堂的人围着小幺讲悄悄话。

  “别看邱庆之一张死鱼脸,刚知道李饼有身孕时,他恨不得马上飞回去,心里不爽路过的狗都倒霉。”

  “还有还有,李饼生产的时候,他其实就在屋外,坤泽生产是难关,他拼了老命了要回来。站在屋檐下面一个劲儿地释放信香安抚里面的人,都快站成木樨树了。”

  “后来自己回不来就让我回来看,小东西也不怕生,当然也可能是我沾了邱庆之的味道,他还死乞白赖要我带物件儿回去。”

  陈拾指着一枝花,“所以,闺女之前总丢东西,是恁给拿嘞?我还以为她吃了,把我吓死嘞!”

  一枝花:就算她是李饼和邱庆之生的,也不可能生吞拳头大的拨浪鼓………

  

  12、

  神都最近有大事,邱将军的墓被推平了,比这更大的事是,邱将军死而复生了。

  原来是圣上派邱将军去边关刺探敌情,现在任务完成,宣告天下,可喜可贺。

  李饼看着床边尽心尽力哄着孩子的邱庆之,烛光下的人收起周身的寒意和杀气,将全部的柔和都给了失而复得的家人。

  邱庆之被他看得没办法,无奈宽衣上床,从后面揽着李饼,让他靠得更舒服些。

  前几日李饼趁邱庆之养病,自己带着骨镯就进宫了。如邱庆之所料,事情结束后暗线上的人先后被灭口,但唯独他无事。

  李饼不说,邱庆之也能猜到,这个人不惜命,圣上要动他邱庆之,李饼怕是放了狠话要随他去。

  邱庆之挽着李饼的发丝,心疼他的奋不顾身。

  “想什么呢?干嘛皱眉?”

  李饼伸出手指按在邱庆之的眉心上,他的指尖稍凉,邱庆之握住他的手,放回被窝里。

  “没什么。”

  李饼回身瞧他,跪坐起身在邱庆之眉间落下轻轻一吻。

  邱庆之忘了,为对方不惜一切的不止李饼。这一场夜不能寐的噩梦里,他们都在为对方辗转反侧。

  惟将终夜长开眼,报答平生未展眉。

  可是邱庆之,长夜漫漫,他不要你有愧,他要你爱他。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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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彩蛋是小幺由来,和一些没有写进正文的亲子线,以及大理寺养娃记。

  主打一个正文阴谋论,彩蛋无智纯甜,极限反差,刺激!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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