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囿

【邱饼】游园惊梦

部分现代AU,HE,1W+,一发完。

  提要:《牡丹亭》讲的是深闺女子杜丽娘打破束缚,去园中赏景,不小心睡着后在梦中与柳梦梅共赴云雨,醒来后因相思而死,化作亡魂与柳梦梅重逢的故事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01、

  残阳悬在大道上,未归的鸟儿被刺耳的鸣笛声惊起,振翅掠过天边连绵不绝的红,小小的黑影,像击中李饼胸膛的子弹。

  医院门口,急救人员将垂死的人从救护车上推下来。李饼大口大口呛血,鲜血染红了衣领,一团团一簇簇,比余晖更刺眼,比夜风更寒冷。

  半个小时前,市中心的歌剧院内。身着西装的李饼看着台上粉墨登场,演员期期艾艾地唱着,起承转合,起起落落,他却无心于音律。

  一场京剧演出,一桩毒品交易,现场的灯光昏昏沉沉,那杜丽娘脚步缓缓,腰身婉转。李饼耳边是收网的命令,抬眸间那团团粉饰哪里是佳人,分明是吃人的恶鬼。

  子弹没入身体时,李饼脑子里一片空白,疼痛后知后觉,等到周围声音开始模糊,慌乱的人影向他冲来时,他才发觉,身上滑腻的是自己的血。

  像在白色的海里窒息,头顶的白炽灯晃眼得很,身边是急救人员的汇报声,嘈杂的声音却那么遥远。

  “准备急救室!”

  “通知家属了吗?”

  家属两个字掷进李饼快归于平静的海,圈圈涟漪勾勒出那个人的模样。李饼想起他们最后的争吵,想起那人的欲言又止,想起他消失在走廊转角的身影。

  李饼放狠话谁先联系谁是狗,看来自己要输了啊。

  怎么办呢?邱庆之。你也好像没赢。

  麻药推进身体里,李饼只能靠冰冷的机械触碰皮肤的感觉来判断,因为即使没有麻药,他也全无知觉,只有心密密麻麻地疼。

  邱庆之的身影在脑海里晃来晃去,他是个合格的李饼家属,每天绕路送李饼去单位,每次出警挂彩都来医院捞人,一边埋怨又一边伺候。但他是个不合格的中国公民,堂堂邱总为李饼连连闯红灯,众人都在关心案情只有他牵挂李饼是否吃早饭,李饼说他心胸小,他说他心里只有李饼。

  多会说话啊,可这样会说话的人吵架时就成了锯嘴葫芦,任李饼怎么吼都咬着牙不说话,气急了就进书房,连摔门都摔不响。过不了多久又眼睛红红的出来喂猫。

  现在邱庆之在干什么呢?前天两个人沉默着大吵一架,李饼知道他心里住着一个死去的人,现在他也要死了,邱庆之会后悔吗?可能又会闯红灯,那他就再等等他吧。

  等等邱庆之。

  再等等。

  耳边冰冷的滴滴声渐渐远去,李饼又听见了起起伏伏的锣鼓玉萧声,像歌剧院里咿咿呀呀的唱词。

  李饼睁开眼睛,头和眼皮都乏得厉害,入眼的是红褐色的木雕床梁,医院的VIP病房都有主题了?邱庆之的审美怎么变化这么大?

  疑惑着起身,房中的布置尽收眼底,木桌屏风,卷帘卧榻,床前的红木案上,泛着苦味的药还在冒着热气,阳光透过窗纸铺陈一地,满室光尘。

  李饼怀疑自己莫不是已经死后轮回转世了,那这阎王爷的办事效率简直堪比他那总裁老公啊,但办事质量比不上邱庆之,怎么还投胎到古代了?底下不知道我们已经站在历史新方位,要全面深化改革开放面向世界面向未来了吗?改革春风没吹到阴间?

  李饼满脑子跑火车,也不知道邱庆之怎么样了,又死一老婆,怕是没人要他了吧。干脆在这里买房买地,等着邱庆之死了包养他算了。

  可是邱庆之以前是怎么说的来着,他说此生非李饼不可,上天入地,他都会找到他。李饼突然想让邱庆之真真的薄情寡义一点,不然那么多个没有李饼的夜晚,思念会淹死他。

  忧思缠身,李饼感到心口一阵绞痛,这副身体未免底子太弱,李饼努力压制,胸腔里的气血浑作一团堵得他发慌。

  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,李饼抬头看去,正巧轻轻的叩叩声响起,伴随着一声试探性的呼唤。

  “李饼?”

  少年郎的声音让李饼一惊,他叫他李饼。见屋里人不说话,少年又要开口,李饼匆匆过去开窗,“嗯,我在!”

  入目的是窗下一个身着朴素眉眼舒展的少年,视线相对,眉眼间是熟悉的感觉,李饼却想不起是谁。

  饶是对方也发觉李饼盯他盯得太久了,将目光从李饼脸上挪开,偏过头去。

  “今天上元节,李大人进宫了,晚上南市有花灯,我带你去。”

  不自觉地,李饼就陷入了少年郎的话里,懵懵懂懂地点头。反应过来后,李饼眨巴眨巴眼睛,踩上窗子,那人就自然地接过他递过去的手,将他稳稳地扶下来。

  少年倒是对这里熟悉得很,轻车熟路地将李饼带到了靠墙的假山上。

  李饼呆在原地,少年郎已经走到了假山底下,冲着李饼招手,“过来啊,我扶你上去。”

  李警官心说这小小假山哪需要人扶,但又想到了此刻他的身体好像确实不怎么样,别一个不小心,开局就又死了。

  少年郎的笑容柔和,伸向李饼的手掌温热宽厚,李饼后知后觉,甚至没怀疑过翻墙进来带他走的人是不是别有用心。

  “李饼,怎么了?不舒服吗?”

  “啊,没有……”

  李饼握住少年的手,明明年龄相仿,可这人托着李饼翻墙的动作却踏实稳妥。李饼上了墙头,踩着外墙下面垫的两捆稻草稳稳落地。回过头去,衣袂翻飞的少年已经撑着墙头跳了下来。

  “你都不用垫啊……”

  “说什么呢,给你准备的。”

  看来自己没少跟着他翻墙啊,但两人身份差异看着挺大的,而且屡次翻墙都没人阻拦,难道说,是他爹的私生子?怪不得看着眼熟。

  另一边的街道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,李饼跟着少年郎往灯火辉煌的街头走去。高出人头的巷道昏暗无人,身侧的少年大多时候沉默着,偶尔会和李饼提起灯会上的趣闻。

  “今年来了胡人的戏班子。”

  “酒楼这个月多发了月钱。”

  “你上次说的那个糕点,我趁着没关门买了。”

  他说的时候李饼就听着,走着走着那人渐渐安静,李饼发觉时,手已经被人轻轻攥着了。他侧过头,看见了对方担忧的眼神。

  “害怕吗?一直不说话。”

  李饼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话语惊到,不是因为冒犯,而是记忆中有谁的身影几乎与眼前人重叠。李饼摇摇头,对方轻轻松口气,却依旧攥着他的手,慢慢往前走。

  “出了巷子,就没这么黑了。”

  果真,黑暗的尽头,是灯火通明的街道,越往热闹处走人就越多。沿河的集市上,各式各样的花灯应接不暇,焰火映在少年郎的眼中,黯淡了一片星河。

  叫卖声此起彼伏,各种把戏轮番上阵,那人的手就没松开过,牵着李饼在闹市里穿梭。这样的感觉很奇妙,明明是素未谋面的人,明明他才经历了生离死别,李饼觉得自己应该哭一场,可那宽厚的手掌告诉他,眼前的人或许见不得他哭。

  河上一盏盏花灯随波漂流,李饼蹲下去,少年郎就松开了手 ,摇摇晃晃的烛火照得李饼的眼睛发酸,他突然好想邱庆之。

  邱庆之第一次向他表白时,李饼直接把花塞回人怀里,“同学,我是来学习的,不是来谈恋爱的”,可把他装到了,结果期末人家年级第一,他倒数。所以邱庆之第二次表白,不仅准备了鲜花蜡烛,还“哐”一声拿出了一摞笔记本。最后邱庆之以“让李饼逆袭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”的誓言,成功拿下李饼。

  李饼只记得烛光下邱庆之看向他的眼神,平时一本正经的人,此时此刻像什么老套言情故事里许诺江山的男主,就是这“江山”太厚了点。

  现在想起来,李饼还是会为第二天校园论坛上“封妃名场面”的话题发笑,笑着笑着又揪心一样的痛。

  烛火晃动,一滴泪恍惚了水中倒影,李饼慌乱抹去,站起身来,那少年郎正好提着花灯过来。

  “怎么了,咳症上来了吗?眼睛这么红?”

  “没事儿,被河灯晃到了。”

  少年拉过他的腕,“那你先坐会儿,我来点灯吧”。李饼顺势要坐下,少年郎皱了皱眉头,将人拦住,李饼正困惑时,那人东张西望,松了李饼的手跑向了小摊贩。几句交谈后又拿着东西跑回来。

  一个蒲团放到了李饼脚边,少年郎才颇为满意地站起身来,看着李饼示意他坐下。李饼无奈,坐下去环顾四周才发现,垫着蒲团的都是些夫人小姐,他倒是显得突兀了。

  忙活着扎灯的人倒是不觉得,专注着手里的活计。明明生活条件不如李饼,却对他如此细致大方,李饼托着脑袋,感慨这般纯真的情谊。

  花灯点好,写上自己的心愿,随灯飘至天河,祈求心想事成。李饼迟迟不知如何下笔,抬头望见河对岸的万家灯火,懵懂的孩提你追我赶,青涩的男女并肩而行,两鬓斑白的老人静静立在门下,与共度此生的人笑看儿孙满堂。李饼轻轻地笑,墨在纸上晕开。

  旁边的人一直不作声,李饼偷偷瞥一眼,看见不算好看的一行字,“李饼长命百岁,平安喜乐”,落款邱庆之。心被猛地砸中,李饼似乎听到了一声闷响,似一把重锤砸到了棉花上。动静不大,但李饼感觉到粉身碎骨地痛。

  “邱庆之……”

  少年郎听到李饼的呢喃,转过头来,“嗯,怎么了?”

  柔和的眉眼与记忆里的人重叠,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有迹可循。想望向他可又回避的眼睛,墙角下为他准备的稻草,黑暗中紧紧不放的手,一声声至情至深的呼喊。

  李饼感到一阵眩晕,眼前的事物开始扭曲,邱庆之的脸庞变得模糊不清,五感消失之前,李饼听见邱庆之问他写的什么。

  世界倒塌,万物分崩离析,李饼微笑着启唇,“写的……若有来生,早日逢尔。”

  一切都恢复到初始的白,刺眼的灯光打下来,耳边是滴滴答答的机械声,原来没死啊,李饼扯着脸笑笑,引得一阵咳嗽不止,警报器响个不停。

  门被急急打开,一脸焦急的人快步走进来,想扑到李饼床前,又咬着牙停住脚,给后面进来的护士让路。于是李饼任医生护士一通检查,眼睛却死死盯着墙角满眼通红的邱庆之。

  邱庆之身上的衬衫皱皱巴巴,应该是好几天没回家换了,眼里也都是红血丝。李饼胸口的伤崩裂,已经渗出血来,可李饼顾不上,因为再没有人给上邱庆之一拳,他就要把自己牙咬碎了。

  每一次邱庆之接到医院电话,都是匆匆忙忙赶过来,却又沉默不语,坐在床前捏着拳头 ,李饼甚至担心邱庆一不做二不休要把他打残了关起来养。一直到他恢复得差不多了,这人才会开口说话,敢情是一直等着他恢复力气吵架呢。

  李饼也埋怨过他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吵架,邱庆之眼下都是乌青,狠狠地拿手指头怼着心口,“李饼,我是个活生生的人,痛极的时候也会说不出话来……”

  慌乱的病房里,李饼心口有一个洞,流血的却有两个人。

  

  02、

  

  短暂的疼痛过后,李饼感觉到身体轻飘飘,像游离了躯体一般的轻盈,等到再次感觉到身体的重量时,李饼全身都在战栗。

  耳边的喘息不止,夜风是凉的,热意却一阵一阵自下而上。回过意识的李饼脑子一片空白,此时此刻他坐在人怀里,手攀在人肩上,最要命的是他能清楚感觉到,衣袍遮掩下,亵裤被褪去,股间的温热在胀大。

  李饼昂起脖颈,稀碎的声音挤出喉咙,耳边是熟悉的吐息,“李饼,还好吗?”

  眼睛被泪濡湿,李饼睁开眼,看见了朝朝暮暮面对的脸庞,虽然衣着打扮不同,但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李饼怎么都不会认错。与邱庆之在一起六年了,什么姿势没试过,饶是最疯狂的一次,抵着落地窗被人抱在怀里颠起又落下的时候,李饼也只有快感更多,哪里像现在,动弹不得,进退两难。

  “你……先别动。”

  其实邱庆之也没动,双手掐着李饼的腰,只是那东西在里面喷张跳动,两个人应该是第一次尝试,再加上这副身体底子不好,一时间痛得李饼连连吸气。

  邱庆之按过李饼的后脑,轻轻摩挲着他的耳垂,含上泪眼婆娑的小郎君的唇瓣,细细地吮吸,舌尖绕过唇齿,探到深处。慢慢抚慰下,李饼的身体才渐渐软下来。

  释放过后,李饼窝在邱庆之肩窝里,任人整理衣服,“湿了不少,先披着我的衣服,回去再换”。邱庆之这么一说,李饼才后知后觉,两个人在后花园的亭子里就把事办了。好你个邱庆之,少年时翻墙拐人,现在都会半夜偷人了。

  深闺之人夜会情郎,倒是让他想起了收网时台上唱着的《牡丹亭》,杜丽娘梦中私会情郎,与人在园中宽衣解带,行鱼水之欢,醒来终究是梦一场,但他不一样,他梦里梦外都有邱庆之。

  这副样子的邱庆之他没见过,衣着朴素,鬓角齐整,即使戴着素冠也显得英朗,比起他的总裁老公,手上的力气大不少,刚才明明没怎么动,可一双嵌着他腰的手宽厚有力,挤得李饼硬生生感觉到了身体里的形状。

  “邱庆之……”

  “嗯?”

  李饼摇摇头,“没事儿,就是想叫叫你。”

  头顶传来一声无奈的笑,邱庆之的手上有长期习武留下的茧,划过李饼的脖颈,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意。

  “那我征战在外,你岂不是会偷偷掉眼泪还偷偷叫我名字?”

  “征战?”李饼错愕,问出口了才想起,是自己不了解前因后果罢了。好在邱庆之也没有多想,只当他为两人的离别暗自神伤而已。

  “李饼,你既向我托付终身,我定当为我们博一个将来……”

  他的话说得深情款款,别人听来像空口套白狼,只有李饼知道,这个人说到做到。

  大学时他俩一个在警校一个在学金融,明明隔着半个城市,李饼都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一上来就要表白,但敌不过邱庆之他长得帅个子高头脑好,送上门的白要白不要。

  但李饼没想到邱庆之的表白来得莫名其妙,他的爱意却根深蒂固势不可挡。

  两个人毕业后一年半,邱庆之向他求婚,那时的李饼还是个实习警察,邱庆之的公司也才起步,他当然愿意跟着他吃苦,但邱庆之当着他的面拿出一沓合同时,他还是会为他的认真而动容。什么财产分割房产转移人身保险,只会比当初那些笔记本更厚,他用这些繁复冗长的条文给李饼所有合法婚姻能保障的权益。

  李饼笑着看向一本正经的邱庆之,拖着脑袋问他,“邱总没舍得给我买个戒指吗?”

  “没买。”

  “是吗?那你口袋里的是块儿砖?”

  “那是给我老婆买的,你想要,得签字。”

  说着就将笔递到了李饼手中,邱庆之将人圈在怀里,一条一条给他读。

  “不读了,我直接签,戒指得给我。”

  李饼潇潇洒洒地签了字,把文件一丢就开始在邱庆之口袋里摸戒指,典雅的丝绒盒子,打开是一枚素戒。

  邱庆之看着李饼亮晶晶的猫猫眼,无奈地摇头,“你不看合同,就不怕我把你卖了吗?李警官。”

  李饼自己就把戒指带在了手上,拿远了比划,“可不就是卖给你了吗?邱总。”

  他将最后两个字拖得很长,说着又扭过头来搂着邱庆之的脖子,“唉,为什么上面没有鸽子蛋啊?”

  邱庆之勾唇,将人往怀里再摁近一点,“李警官,请拿出你正室的架子来,哪儿学的狐狸精做派。”

  “哪有~”李饼越演越来劲儿,邱庆之属实拿他没办法。

  “你再这样,我就让你知道,出现在总裁办公室的狐狸精,都是在哪些地方被办的。”

  配合着不正经的语气,邱庆之还故意往上一顶,怀里的人一颠,脸腾的就红了。

  “不玩了,小气鬼,买个戒指也这么小气,以后给我换大的,比子弹头还大的!”

  正室的气势一下子就来了,邱庆之也知道李饼不会真的嫌弃,于是他捏着气鼓鼓的脸说道,“遵命,夫人。”

  那时邱庆之的事业刚起步,但既然邱庆之向他求婚了,就说明他对后面的发展有了十足的把握,因为他绝对不会许给李饼一个没有希望的未来。

  这个时空的邱庆之要为他们的未来去征战,不会比早出晚归的邱总更容易,此去沙场刀剑无情,生死难料,但还是那句话,邱庆之不做没有把握的事。

  晚风吹得李饼直往人怀里埋,披着的外袍有皂角的香气和独特的木质香,李饼昏昏沉沉,感觉到邱庆之将他打横抱起,一步一步走得很稳,李饼在耳旁的心跳声中渐渐睡沉。

  

  03、

  身体在虚无中飘渺,痛觉又渐渐清晰,李饼的眼前一片模糊,手术服的绿,胸口泛起的红,像是那戏台子上碎步连连的裙角,微微颤抖的花冠,他听见那人唱着咿咿呀呀的词:

  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……”

  台上的人慢回首,低沉吟,声音近了又远,远了又近,痛觉被逐渐放大,可能是麻药劲儿要过了吧。

  没死,但好一顿折腾,还不知道邱庆之脸黑成什么样子了,不过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死了,邱庆之是不是会念他一辈子,谁让他当时转身就走,有车有公司了不起啊。

  如果他死了,按照合同约定,邱庆之会签字认领他的尸体,墓地会是邱总亲自挑,而且一挑就是两块,因为邱庆之死后得挨着他埋,墓碑会有邱庆之的名字,可能还会有邱小饼的名字,那是他们的猫。李饼可能会成为“人民英雄”,他的名字会出现在各个平台银幕,刺痛邱庆之的眼。

  李饼的遗物可能会摆在书房的收藏柜上,那上面的东西各个年代都有,李饼猜测上面的某件东西可能是邱庆之心心念念之人所留。李饼占据了邱庆之六年,那个人是谁他却一无所知,但是从邱庆之每每午夜梦回的呼喊,从他偶尔望向李饼的哀戚的眼神,从他在记错李饼爱好时的遮遮掩掩诸多事情上,李饼知道,邱庆之心里有一座坟,一个死去的人。

  亡者无法超越,在这条赛道上,死亡是起点。

  眼皮好沉啊,李饼越来越想睡过去,他像躺在静静的潭水里,缓缓下沉,带着倦意和疲惫。

  “李饼,你敢死我就把公司卖了,钱送给一枝花。”

  是邱庆之的声音,一向稳重的人却说得颤抖,李饼艰难地想睁眼,想抬手给他一拳。公司卖了那钱都得给他烧过来,懂不懂什么叫夫妻共同财产。

  邱庆之还在念念叨叨,李饼听着却给不出回应。

  “邱小饼在陈拾那儿,把陈九的床给尿了,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慈母多败儿。”

  “你老公我一年到头赚点钱,都贡献给医院了,早知道学医了。”

  “你要不醒,你那搭档一枝花就要剃度出家,在庙里过一辈子了。”

  “本来就丑,秃了更丑。因为你,世界上又多好丑一男的。”

  李饼听着这人将人人猫猫狗狗数落了个遍,无非就是要他别死。

  意识游走于现实与虚幻之间,李饼听见了绵长的钟声,空灵悠扬,像神明的呼唤,抽离了李饼的意识。

  眼前事物清明,是一颗挂满红绸的树,视野晃动,李饼才发现自己又躲在了别人的意识里。

  “谁?”

  熟悉的声音响起,这是?邱庆之?他在邱庆之的身体里?

  视线移动,邱庆之转头看见了来仲书。

  “将军,是我。”

  “不是,除你之外,这还有人。”

  来仲书闻言也左顾右盼,僧人在廊下走动,除此之外,并不见其他人。邱庆之摆摆手,表示无碍。

  “将军,一切都准备好了,就等李饼他们上钩了。”

  “嗯,下去吧。”

  邱庆之语气平淡,来仲书眼神一暗,行礼转身就走。

  什么叫等我上钩?李饼控制不了邱庆之的身体,也不知道邱庆之心中所想,但他能感觉到,邱庆之的揪心和担忧。

  寺庙里噤声,周遭都没有声音,风刮过树梢,那些挂在树上的红绸就相互纠缠起舞,邱庆之抬头望去,就近的绸子是他写的。

  李饼长命百岁,平安喜乐。

  一如少年时。

  他听见邱庆之启唇,“李饼,我只要你安度此生,哪怕你恨我,哪怕你生生世世不记得我。”

  李饼突感呼吸困难,千刀万剐地疼,后来才反应过来,那是邱庆之的痛。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,要邱庆之发这样的毒誓。

  天渐晚,邱庆之离开了寺庙,随行的侍从,非凡的衣着,还有其他人的一声“将军”,李饼便知道这人确实是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了。但躲在邱庆之的意识里,李饼却从未见他笑过,甚至连一点欣喜的情绪都没有。

  回到将军府,邱庆之便把自己关进了书房,李饼发现他甚至连喜好都没变,和现实中一样,书桌放窗前,笔架放中间,左手边一定有预留的纸张,甚至笔迹都大差不差,邱总看上去不像是会写毛笔字的人,但其实写得一手好字。

  邱庆之细细研墨,一圈一圈,心事重重。李饼看着他铺纸提笔,一个字一个字看下去,李饼只觉得心中万千郁结。

  写到最后,邱庆之心中暗流涌动,混杂着李饼的困惑和担忧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
  邱庆之搁笔,再将信细细看来,生怕遗漏细节。

  “………此上种种,皆大理寺少卿李饼之功,臣唯有罪,不甚惶恐。”

  看到信的结尾,李饼心中有所感应,和邱庆之在一起纠缠这么久,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人原则性有多强,是他的就一定是他的。白天还要抓他的人现在又为他邀功,李饼担心邱庆之此时此刻的处境。

  倒是邱庆之突然释然一笑,将信夹进了折子里。李饼想起他白天里说的话,心中有所猜想,却不敢去证实,况且他也没机会了,病床前的人太吵了。

  李饼睁不开眼,听声音是陈拾。

  “李警官,恁家小饼在我家好着呢,能吃能睡的,恁可快醒吧,恁不醒,邱总不上班,俺没工资啊!”

  “俺把小饼抱起来给你看啊!邱总镜头拿近点,哎咋这沉……”

  手机里传来邱小饼喵呜喵呜的声音,那是一只流浪的大白猫,本来是一枝花在出勤的时候捡的,可他死活不养,说什么他和猫犯冲,最后塞给了李饼。

  李饼乐呵呵的给邱庆之拍照发过去,结果人还没到家,车在路上追尾了。等邱庆之赶到医院时,李饼坐在走廊上,逗着怀里的猫,见邱总黑着脸,立刻把猫举高高。

  “我没事儿,猫也没事儿!”

  说着又把猫提到跟前,指着鼻子说,“邱小饼,大大方方的啊,别没礼貌,叫邱总爸爸。”

  他倒是知道怎么讨好邱庆之,一人一猫可怜巴巴地盯着他,邱庆之也只能惯着。

  邱小饼既不像爹又不像妈,不抓耗子还败家,要说像谁,像捡到他的那个警局流氓一枝花。

  一枝花看着李饼发过来的索要赔偿的信息,选择拉黑他两口子。

  视频里的邱小饼看见了他俩,一直叫唤,“唉唉,小饼,别挠,哥!哥!恁来抱着,太沉了。”

  邱庆之的声音显得疲惫,“你再不醒,就没人惯着邱小饼了,我肯定会送他到公司学习当继承人,就从当保安开始。”

  抱着“继承人”的陈九:那我和我弟干什么?

  李饼努力想抓住邱庆之的手,却始终没有力气,冥冥之中,他感觉到自己还有未尽之事。

  

  04、

  追赶到尽头,依旧是挤满视线的白,李饼盯着盯着,那些白开始清晰,开始分解,是素白的绸子,是白花花的布,是漫天飞舞的纸钱。

  又是那样凄凄惨惨的乐声,李饼看着街上的送葬队伍,却在棺旁看见了自己。

  李饼大惊,低头一看,才发现自己竟漂浮在半空中,看来自己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,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吧。

  他看见自己一身素衣,走在队伍前面,是什么样的人,和他会有如此至亲至爱的联系。李饼心里咯噔一下,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的想法,就听见行人的窃窃私语。

  “邱将军一表人才,年纪轻轻,可惜啊……”

  “可不是嘛,俩孩子都是咱看着长大的,邱将军小时候就多正直……”

  “无父无母的,李少卿该多伤心。”

  行人议论纷纷,队伍前面的“李饼”却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当当。这条路,是邱庆之拿命给他铺出来的,他必须走好了。

  李饼看着另一个自己眼中的决绝和悲切,耳边敲敲打打的声音都远了。脑海里回想起少年时的邱庆之,与他初尝情事的邱庆之,为他祈愿的邱庆之,中间闪过零星片段,那是李饼不曾记忆的,他们的生离,他们的重逢,他们的争执,他们的死别………

  记忆和泪水一起涌来,李饼痛得捂住心口,顿觉子弹穿膛而过的痛不过如此。他突然想起什么,发疯一样左顾右盼。

  “在找我吗?”

  李饼回头,看见了同样飘渺的邱庆之,只不过一缕亡魂,眼前人张开怀抱,愣在原地的李饼放声大哭,扑进邱庆之没有温度的怀里。

  “我想起来了……我都想起来了……”

  一句话说得呜呜咽咽,断断续续,邱庆之抚摸着李饼的头,看着他的眼睛。

  “不,你还没有,但是李饼,你该回去了。”

  李饼不解,却只见邱庆之轻轻将他一推,李饼失重,跌入虚空。

  所有的事物都粉碎,李饼听见自己的声音,“若有来生,早日逢尔……”

  “若有来生,早日逢尔……”

  “李饼长命百岁,平安喜乐……”

  “哪怕你恨我……”

  “哪怕你生生世世不记得我……”

  “不记得我邱庆之……”

  原来上天真的垂怜世人,李饼确实每一世都遇见了邱庆之,可也如邱庆之所愿,李饼不记得他。但上天也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,李饼不记得邱庆之,邱庆之却生生世世记得李饼。

  王朝更迭,邱庆之在战火纷飞中护住形单影只的李饼,身边在厮杀,他带着他逃离,无数个夜不能寐的夜晚,邱庆之就守在他身边。

  盛世太平时,邱庆之就只是从李饼门前一遍一遍走过,没有记忆的李饼或早或晚一定会注意到他,李饼恨自己是个死恋爱脑。

  国将不国,民族危亡之际,他们在战场上相遇,那个时候李饼问他,为什么上战场,邱庆之说为了一个人,李饼还笑他心胸狭隘。

  一场战役,两人双双牺牲,漫天炮火,邱庆之冲着李饼喊,“下辈子,别走太远了!”

  还好下辈子万家灯火通明,山河锦绣未央,邱庆之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,偶遇了他生生世世的爱人。

  李饼想起书房里那一墙的东西,武周的刀,宋代的玉佩,明朝的冠,清朝的字画,民国的枪,最后的最后,是他们的结婚照。原来那一墙的,都是他。

  身体和意识都腾空,所有的记忆都被放慢,像那颗子弹,击穿了李饼的心脏,碎成无数片,片片都有邱庆之。李饼看见那张画着彩妆的脸,杜丽娘挽着袖子,唱着“不到园林,怎知春色如许”。

  是啊,不到园林,怎知春色如许。怎知他二人纠缠千年,怎知他邱庆之在苦痛和爱意里疯魔。

  “李饼,我要你安度此生。”

  “李大人,我是新来的。”

  “李公子,今天还去围猎吗?”

  “李先生,枪别指着自己人。”

  “李同学,我叫邱庆之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……”

  “李饼!”

  最后一声,李饼惊醒,邱庆之按着他的肩膀,眉头皱起,看见他醒转,又破涕为笑。

  “你醒了!感觉怎么样,我去叫医生!”

  刚才挣扎得太剧烈,即使邱庆之摁住了李饼,伤口还是渗出了血。等护士包扎的时候,邱庆之就站在一旁,一动不动地盯着。

  等人走了,邱庆之过去将李饼的被子掖好,试了试苍白小脸的温度,才坐到李饼床前。邱庆之一言不发,给他倒热水的功夫,发现李饼一直看着自己,“看我也没用,李饼你这次过分了,邱小饼差点成单亲孩子。”

  李饼看着口是心非的眼前人,平时精致光鲜的邱庆之坐在小板凳上,拿水壶的手拉过弓,耍过刀,端过枪。李饼想起自己每一次用一个不存在的人气邱庆之,他望向自己的眼里都是悲切与隐忍,为什么自己要假装看不见呢?想到这里,李饼鼻头一酸。

  “是吗?我不是一直都很过分吗?”

  “明明是我的东西,却总是要你去拍回来。”

  “明明是我一世一个花样,却总是怪你记不住我的喜好。”

  “明明是我到处跑,却要你花时间来找。”

  “明明我也爱你,却又每每把你忘掉。”

  李饼笑着说起他的“任性”,眼泪却不知不觉滑下,邱庆之愣怔着,手里的水杯要倾斜,他一慌张直接拿手接,手背挡在被子上,被烫红一片。李饼要去看,邱庆之抓着他的肩膀,双眼通红,笑了又哭,哭了又笑。

  李饼想抬手,停在半途没了力气,邱庆之托着他的手,放到了自己脸颊边。

  “将军,辛苦你了。”

  一句话就让邱庆之几天来的冷静,几辈子的隐忍,一千六百多年的寻找,统统溃不成军,他甚至舍不得他的爱人说一句抱歉。

  “生生世世面对邱某一个人,辛苦李少卿不离不弃了。”

  两个人相视而笑,一场游园惊梦,一场此生不换,一场生生世世的爱恨纠缠,戏台子上唱的是生死离别,现实里爱着的是邱庆之和李饼。

  李饼:我听说你要把公司卖了,钱给一枝花啊?家猫不如野猫香了是吧?

  陈九:被子钱,打我弟卡里。

  一枝花:打视频怎么没人接,到底死没有啊?不会真死了吧,我踏马就一会儿没盯着,早知道不拉黑他了,但不拉黑他真的很烦人,那我这工作还干吗?真死了我又得去找,幸亏没投胎到国外,这国内也不好找啊,找不到邱庆之还要念叨,怎么样啊,到底死了没啊………

  公司前台:门口有只穿制服的猫?

  邱小饼:喵?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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