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囿

【邱饼】心盲(上)

    邱饼 he,6k+,后续已出

 小情侣双向奔赴,疯批少卿and战损将军

  

  01、

  正值隆冬,入夜早,日暮时又飘起了雪,城里宵禁后就静悄悄的,所有的声音都埋在了簌簌雪声中。

  

  平日里,因着事务繁忙,大家都在外院里办公,内院掌灯晚。近几日,陈拾几乎都待在内院里,天一黑就掌灯。

  

  雪飘进屋檐,陈拾听着屋里人的咳嗽声,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窗。

  

  蒙蒙的烛火透进来,邱庆之知道应是天黑了,一天又一天,他这是又睡了三日,还是五日,也难以分晓。

  

  “乖乖嘞,天黑了将军你倒是醒了…”

  

  陈拾的声音由远及近,语气没问题,那李饼应该没出什么事。

  

  “有进步,有进步,这次恁只昏睡了一天就醒了,恁可是不知道,恁反复发烧,吓死个人了…”

  嗓子疼得宛如被拉锯的枯木,该是发烧的后果,邱庆之吐不出半个字,倒是陈拾一会倒水,一会理被子的,乒乒乓乓闹腾个没完,还念念叨叨的。

  

  “就是不知道晚上还睡不睡得着…”

  

  邱庆之很是头疼李饼身边的人,不是小倒霉鬼,就是小老妈子。但李饼的未来,都将围绕他们而过,再无他邱庆之容身之地。

  

  “邱某…”

  “啥某不某的,饼爷快回来了啊,水水水,快喝快喝,恁嗓子一听就不好了。”

  水被塞到了手里,陈拾嚷嚷着要去给他端粥,邱庆之并没有什么胃口,但话刚到嘴边,屋里就没动静了。

  没有陈拾念叨,周围的细弱声音都被放大,极致的安静里,邱庆之不由得心慌。

  冰凉的掌心被水温热,连带着指尖都有了暖意,邱庆之伸手抚上自己的眼睛,层层包裹的指尖触碰到眼睛上的绷带,一时间竟不知道是手更疼还是眼更疼。

  邱庆之啊邱庆之,你不过一介眼盲的废人罢了。

  心中凉意比手中的水更甚。

  神都诡谲云涌,人人自危,即一心将李饼推开,甚至做好了所有准备,但求一死,如今却不知李饼用什么将他从狱中换出,成了个半死不活的瞎子。

  邱庆之自认为自己所掌握的秘辛足以被人忌惮,是必死无疑了,若说李饼身上还有什么可与之抗衡的,怕是邱庆之多年来维护的,李饼都押上去了。

  在狱中,遭受的不过是宵小之辈的下作手段,他邱庆之愣是一声不吭,即便是剜眼时,也是直视对方,直把对方看得发怵。若说他听闻天后要赦免他时不过是震惊,那么当他听见暂押大理寺时就彻底慌了。

  他步步为营,将自己的死都算计了进去,不过就是为了将李饼择干净,年少时的凌云壮志于他而言,早死在了漫天黄沙中,死在了这场鲜血淋漓的阴谋里。他沉在泥里越久,李饼才能干干净净,为此他宁可死在泥潭中,下坠,腐烂。

  传旨的人笑得虚伪,一字一句将他多日来的傲骨砸了个粉碎,“邱将军,接旨吧,莫要辜负李少卿磕破头的情谊。”

  

  李饼……

  

  多日折磨,被这么一刺激,意志顽强如他也终是喉中腥甜,呛出一大口血来。

  

  再清醒时,身体已落了地,不再被铁链悬着,回想起狱中的事情,邱庆之一下子慌了神,判断不出来身处何地也不敢贸然出声。

  

  正思量时,房门被人打开。

  

    “邱将军…”

  来人只站在门口,声音耳熟但不是金吾卫的人。邱庆之想起将他暂押大理寺的旨意。

  “你是大理寺的人?”伤重未愈,邱庆之话说得艰难,可心里的焦急使他恨不得立马听闻那人的安危。

  “你们少卿…咳咳…”

  “小人是大理寺的主簿崔倍,少卿安好,将军莫要挂念。”

  邱庆之还想问些什么,却只觉得面上一热,眼睛的伤该是崩开了,邱庆之没发觉疼,但崔倍看到鲜血溢出绷带,立马回身去叫医师。昏昏沉沉间,邱庆之又昏了过去。

  就这么晕了醒,醒了晕,足足半月,邱庆之才勉强清醒了些。

  这半月里,他不止一次的梦见李饼。梦见他就坐在床前,一言不发,像年少气恼时一样,揪着眉头,要没人理他就活要把自己憋闷死。也梦见李饼死在自己脚边,原本曜石一样的眼睛一潭死水,空洞洞地看着他,无数个声音告诉他,“李饼为你而死”“你害死了他”…

  

  短暂的清醒时,他才意识到,自己看不见了,李饼他此时是怨是恨,他原是都看不见了。

  不过,李饼还活着。是怨是恨都无所谓了。

  

  02、

  

 李饼带回邱庆之那天夜里,陈拾王七他们就候在大门口。倔强如他们少卿,离开时不许一个人跟着。李饼眼底的疯狂和决绝让他们心中忐忑,那是黑夜沉寂过后的奋不顾身,是烈火焚身的釜底抽薪。所有人都看清楚了,可没有人敢问。

  他们的少卿,是否还回来?

  

  三更已过,大理寺门口响起马的嘶鸣声,陈拾他们急着拥过去,又自觉地停在半步开外。李饼坐在车外,面上猩红一片,血从额头一路淌到衣领。

  

  “饼…饼爷?”

  

  陈拾想宽慰他,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。庙堂之高,江湖之远,他都没有体会 ,原来像邱庆之这般耀眼的人,熄灭也就在一夕之间。

  

  李饼把手搭在陈拾肩上,一手撩起帘子,陈拾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中,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,冲击着所有人的思迅。马车内的人隐在黑暗里,听不见气息,看不见起伏。

  李饼将放在邱庆之身上的目光移开,环顾一圈紧张兮兮的人,眼中终于有了点波澜。

  

  “还活着。”

  “啊啊,哦,那…搭把手搭把手,阿里巴巴去找医师,孙豹你别愣着啊…”王七第一个反应过来,脑子跟不上,但行动必须有。

  

  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邱庆之挪进内院,几日前还意气风发,怼得大理寺众人咬牙切齿的大将军,此时此刻面容枯槁,遍体鳞伤地躺在面前,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。

  

  衣服粘着血肉,模糊成一片,胳膊手指扭曲成不像人的样子,指骨裸露,牵连着碎肉。最骇人的还是脸上的两个血窟窿,血迹已经干涸,动手的人手法凌乱,完全只是为了泄愤,便生生剜了这双眼。

  

  “病人有点迫不及待,快点快点!”阿里巴巴搡着医师进房间。

  

  几个时辰下来,伙房里烧热水的锅都差点烧穿,天已经蒙蒙亮,医师才开下药方,被阿里巴巴送了回去。

  

  李饼自回来后就站在一旁,不说话,也不指挥,好像马车上一句“还活着”就耗尽了他所有精力,紧绷的弦在邱庆之落地的那刻骤然断裂,散作一团,任人拨弄都无旋律。

  

  直至药方拿在手里,轻飘飘的一张纸,却和那人的命一样重,有方,就有一线生机。

  

  陈拾催着李饼去处理头上的伤,其他人就守在屋外,一夜折腾,天终于亮了。

  

  “少卿说邱将军要暂押大理寺,这样…”孙豹偷瞄一眼身后进进出出的人和药,“是不是,不合规矩?”

  

  王七靠着柱子,撑着脑袋不敢阖眼,“人都带回来了,咱少卿还有什么不敢的。”

  

   “问世间,情为何物,”王七摆摆头,拖长了语调,“直教生死相许呐…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李饼被按着上药,一连几天,终于有了点该有的反应,陈拾手重了就疼得倒吸凉气。

  

  紧绷的气氛因为邱庆之的死里逃生有所缓和,所有人都松了口气,虽然情况还不足以让他们宽心,但有的忙活总比干着急要好。

  

  “饼爷,邱将军他莫事了吧…”

  “眼瞎了,但死不了了。”李饼回答得干脆又平静。

  “那就好,好事多磨好事多磨。”

  

  好事吗?是谁的好事呢?人有不得之物,上面那位得到了,他李饼也勉强算是得到所求了,这是一场双方都满意的交易。但交易品满意吗?

  邱庆之,你满意吗?

  他宁愿死,可李饼偏偏执拗得把他拉了回来。

  是怨是恨,既然你邱庆之不在乎,那我李饼也甘之如饴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03、

  清醒地见到李饼,是在一个晚上。

  

  那时候邱庆之反复发烧,身上的皮肉如何溃烂,如何削去,又如何愈合,都在模糊中消磨。李饼只在他呓语时呆得久了些,救出邱庆之费了他太多心神,很多事情还要他去涉险,以前都是邱庆之为他蹚平,这一次可算让他找到一个大骂邱庆之的机会。

  

  屋里供着充足的炭,偶尔发出炭火爆裂的“噼啪”声。

  

  帐后的人轻咳,其他时候都安静无声。

  

  李饼就独坐在窗前,从月上梢头坐到月落西山。

  

  白日里大理寺的人轮流照看,夜里就李饼一个人守着。黑暗里充斥着不安,人心的贪婪、肮脏的阴谋在夜里流动,只有守在这整夜通明的屋子,守着病榻上的人,李饼才能在着无边的波涛汹涌里短暂靠岸。

  

  “李饼……”一声呢喃将寂静撕破一个角。

  

  该是又梦魇了,李饼想着。

  

  半月来,邱庆之在梦里反复叫着他的名字,说着一些经年累月的悔,一些蹉跎岁月的愧。

  

  李饼放下茶杯,走到床边,轻手轻脚地撩起床帘。

  

  大理寺的人衣不解带地照料下来,邱庆之的面容看着生动了许多,眼上蒙着干净的白布,帐里也有了暖意。刚到大理寺的时候,每每入夜,李饼踏进清冷的厢房,床上的人周身没有一点热意,丝丝凉意攀附着李饼的骨缝,他甚至怀疑,邱庆之已经死了。

  

  但现在,眼前的人呼吸平缓,李饼坐到床沿,将手塔上邱庆之的手背,安抚着他的不安。

  

  却不料手被反握住,邱庆之的手劲不大,但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。

  

  “你醒了啊,我以为你说梦话呢。”

  

  李饼轻拍邱庆之的手,示意他宽心,邱庆之松了劲,任由李饼将他的手掖进被子里。

  

  邱庆之咳得厉害,李饼欲起身倒水。

  

  却不料被邱庆之一把拽住,他看不见,慌乱下哪里顾得上崩裂的伤口。

  

  “李饼…兹事体大,多有风险,你不该……”

  

  “不该什么?”李饼背对着邱庆之,把拳头捏地咯咯作响,顾及抓着他衣角的人,他不敢拂衣而去,“不该救你?”

  

  “失了半条命的是你,安然无恙的是我李饼,邱庆之,邱将军,你该明白的,这件事,我会做得比你好。”李饼他更有价值,他就是这场赌局里最大的砝码,以他之身入局,能护下更多人。

  

  “以你周全换我苟活,非我所愿…”

  

  李饼眼底充血,回身按倒邱庆之。

  

  “那你怎么敢的!邱庆之,你怎么敢的!”

  

  非你所愿,难道就是我所愿吗?少年时,李饼喝不下的药、受不了的罚、写不完的功课,都落到了邱庆之头上,李饼常常后悔,不该纵着自己,也不该纵着邱庆之,让他胆大妄为,连这样的阴谋牺牲,邱庆之都敢给他扛。

  

  邱庆之看不见李饼的悲痛欲绝,一时间也哑口无言,他本以为,这么多违心的话,字字珠玑,相互撕扯,他邱庆之会如所有人所愿,死在皇权威严之下,换李饼一句“自作自受”。

  

  可李饼的眼泪砸在他脸上,他才意识到,那些谎言下,鲜血淋漓的人,不止他一人。

  

  邱庆之不说话,伸出手来安抚李饼,手一下一下抚过弓起的背脊,像安慰一只受惊的猫儿。

  

  冷静下来,血腥气在两人间弥漫开,刚才情绪激动,没能顾及邱庆之的伤,李饼重重把他按在床上,背上的伤口该是都崩开了。

  

  可邱庆之手上动作却依旧缓慢轻柔,他目不视物,李饼的悲痛就顺着他的指尖,他的骨骼攀附至他的五脏六腑,与他共勉。

  

  李饼平静下来,狠狠地抹了一把邱庆之的脸,避开眼睛,擦去掉落到他脸上的眼泪。“我去叫医师。”

  

  李饼离开后,邱庆之听着渐远的脚步声,心下乱作一团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04、

  在李饼重重把头磕在大殿上时,他才意识到,以前有他父亲 后来有邱庆之,他李饼从来没有用到这套话术。

   “小饼子,你向来聪明乖巧。你说说,朕为什么要将邱庆之交给大理寺。”

  

  上位者的话语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上,字与字之间的空隙,李饼掰开了来听。

  

  “邱庆之狼子野心,背信弃义,三年前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,如果不是他,我父不会枉死!”

  

  “住口!"

  

  李饼伏在地上,杯子就砸在他面前,热茶和碎瓷片擦过他的脸。李饼莽撞到底,把他愚钝狭隘的一面尽数展现。

  

  “圣上明鉴,卑臣与贼子不共戴天!”李饼往前挪了几步,肘膝像不知疼痛一般碾过碎瓷片。

  

  “李饼,邱庆之罪孽深重,即便不交给你……”居高临下的人端着新茶,“也是会死的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邱庆之交给大理寺,三日后便会有告示,罪臣邱庆之,拥兵自重,欲行不轨,当场刺死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此后,再无邱庆之一人。”

  

  此话一出,无疑就是替武空明作了决定。三日后,不管邱庆之如何,明面上,他就是必死的乱臣贼子。

  

  天子面前最忌乖张行事,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,李饼只好再下猛药。

  

  “陛下,他邱庆之能做的,微臣也能做,他不能做的……”李饼微微抬头,在保证上面那位能看见的情况下,狸猫金黄的瞳孔稍瞬即逝。

  

  “臣,也能。”

  

  李饼可谓孤注一掷,从他李家遭难时,他就在局中了,与其等着他人步步紧逼,成为困兽,不如放手一搏,挣得一线生机。

  

  额上的血流进眼睛里,视野里一片猩红,窒息的沉默后,高台上的人只一声嗤笑。

  

  “好得很啊,小饼子。”

  

  昔日聪慧机敏的人,如今亲自将把柄交到别人手中。

  

   “你这是和朕讲条件啊?”

  

  武空明对他身体的畸变毫不意外,证明他们确实早就知道李饼的秘密,却留他至今。李饼一时之间有些疯狂的兴奋,他赌对了,人一旦有所求,什么都可以谈。

  

  “臣愚钝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好一个愚钝,”武空明的语调带着笑意,却好像一条冰凉的毒蛇。

  “来人!”

  “传朕旨意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天子金口玉言,邱庆之押往大理寺的旨意会比李饼先走出皇城。

  

  武空明叫住欲走的李饼。“三年前,邱庆之就跪在你跪的地方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求朕放你回乡。”

  

  “李卿口口声声说,恨邱庆之入骨。那还倒是邱庆之一厢情愿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武空明自顾着遗憾,也不管李饼是何反应,或者说,她不需要李饼有什么样的反应,有的话说出来,就是一把刀子。

  

  “若你真恨他及此,朕便准你随吏官同去诏狱,宣读圣旨。”

  

  武空明当然不信他李饼愚蠢莽撞,睚眦必报。演戏嘛,何乐而不为呢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牢房里,仅仅几步之遥,邱庆之被铁链悬着,钩子嵌入骨肉,头发掩住了面容,肉眼可见的地方没有干净完好之处。

  

  李饼尽量放轻动作,他无意让邱庆之知晓他的存在。自儿时起,就没人管得了性子顽劣的李饼,偏偏自带威严的邱庆之,每每都能唬住他。越长大,邱庆之就愈加沉稳,李饼见过他的自卑,自然也懂他的自尊。

  

  看着眼前的人艰难呼吸,即使是到了这种地步,邱庆之也无半点乞尾之态。李饼想起此前对他的各种猜忌讽刺,那句“蝇营狗苟之辈”,李饼自是看见了他眼底的隐忍和失落,可他不敢久看,他怕他动摇。邱庆之就这样顶着故人反目、旁人咒怨的压力,一步步把李饼推远。

  

  而李饼此时此刻才站在了他的处境里——对所爱之人的痛苦冷眼相待。

  

  任宣旨的人如何说,邱庆之都没有半点退缩和怯懦,直至对方说起李饼。

  

  听见自己的名字,李饼看见那人的身躯有了细微的晃动。邱庆之抬头,李饼才看见了他的脸。他整个人都如坠冰窟,指甲陷进皮肉,愤恨将理智生生撕裂。

  

  邱庆之他根本就看不见了。

  

  李饼双目充血,控制不住的颤抖,这便是了,这就是武空明要看见的,他李饼的痛苦和不堪。

  

  她要看,他便给她看。

  

  邱庆之急火攻心,呛出血来,直直地栽了下去,布满血污的铁链发出哗啦的碰撞声。

  

  “李少卿,人就交给你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偌大的牢房里,只剩了一站一躺两个人,李饼听不见邱庆之的喘息,鬼使神差地,他探了探邱庆之的气息,又兀的笑了,笑得他心里发酸。

  

  “邱庆之,回家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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